然后群星倒转,而爱永恒。

【竹闲】剜心•HE(全文完)

【竹闲】剜心

一个基于《恨生》背景的小故事,不长,最多四章。

故事背景源自以下一节(《恨生》36):

祈福大东山的行程定在九月初九,宫内早早派遣人来叮嘱他们不必挪动,范闲从善如流的接着住下,拉着五竹继续研究他们在庆庙的发现。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范闲无聊至极的研究那些壁画时,发现了一些外科手术的记录。不知道是不是过去的神使发现了关于外科手术的资料,一知半解的将之记录下来,整个画面充斥着魔幻色彩。范闲研究明白,撇嘴嘲讽,“你们这种敷衍的工作态度可不行,光想着限制发展,怎么不干脆把这些删除干净?留着害人吗?”

五竹知道他没那么好心,估计是等的不耐烦,又在没事找事。打着坐也不理他,一点一点的捏弄着自己的铁钎。毕竟是要动手,没个趁手的兵器可不行。范闲怀疑这玩意儿是种高强度的记忆金属,被扭成麻花再掰回来,敲打敲打居然与之前全无差别。

见五竹没什么反应,范闲抢了他手中的铁钎,指着那些壁画一通瞎画。还没毁完,被五竹伸手拉住,有些无奈地哄他,“不想等就下山。”


“公子!奴可是您最喜欢的娉婷!求求公子,求求公子!”薄绡裹着玲珑身段的女子,哀哀抱着位锦衣公子祈求,“奴家对公子的心天地可鉴!都是,都是这个贱仆勾引!公子一定不要赶走娉婷啊!”


纤指所点处,跪着个打赤膊的杂役,抖如筛糠,半句求饶的话都不敢出口,只能使劲拿头撞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被捉奸的戏码。亏得是在深宅大院内,而管事也早早遣走侍候此处的仆役,才没让如此丑事被第五个人知晓了去。


锦衣公子端坐在高背椅上——内库这两年新出的玩意儿——气定神闲的缓缓品着茶,不但没有半分绿云罩顶的气恼,甚至听到脚下女子的哀求后,轻快地笑出声来,“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呢?”


女子瞬间有些欣喜若狂,不敢置信的追问,“公子说的当真?”


那公子俯身轻拍她的俏脸,笑得格外温和,“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倒是你,说对我的心天地可鉴,不会是在诓骗我吧?”


女子迅速爬起来,把柔软的躯体偎进他怀中,娇声指誓,“断断做不得假!若是有半分虚言,娉婷就把心挖出来给公子!”


男子被逗乐,极其缓慢地抚在她心口高耸上,全然不顾室内还立着的管事与跪着的仆役,“这可是,你说的呀。”


蜀地自古以来地势崎岖,人畜难行。南庆立国多年,减赋减税的恩泽万民,才让这些地方将将富裕起来。蜀地素来出美人,更因着穷困,卖儿卖女的事不少发生。十几年前司南伯爵私生子丢失一事,打垮的人贩子行当至今尚未恢复,青楼妓院的人口买卖也就更加小心仔细。


但毕竟都要挣钱活命——卖儿女的想活命,买人的想挣钱,私下里还是有些胆大的敢把交易做在暗处。例如,声名远播到京都都知晓的抱月楼*。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抱月楼声名远扬,依仗的自然是楼内的头牌。但这半年,袅娜、娉婷两大红人先后被人赎走,后进的丫头总是差了些味道,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青黄不接。幕后老板找来管事的鸨母,也是急中生智,真给想出了个法子——买!不买小丫头,就看嫁过人的少妇!银子多多的给出去,不信找不到个才貌双全,风情万种的!


要不说这些做人肉买卖的丧尽天良!找嫁人的少妇还许以重金,跟逼良为娼有何二异!可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诱惑下,还真有人循着抱月楼的暗线打听了过来。


抱月楼管事的鸨母原唤做宝宝,后来年老色衰不再待客开始管起姑娘,就改唤做包二娘,买少妇的主意就是由她想出并一手操持的。听了暗线带来的消息,纳罕之余颇为意动,当晚就乘轿去了城郊。


暗线带来的消息是十足十的有趣:这想卖了自己的,是个成婚了几年的小娘子。说是丈夫木讷,不懂营生,嫁给他几年居然穷到要喝西北风去。奈何父亲是个迂腐书生,虽然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却还死活不同意她和离改嫁,挨到今年驾鹤西去,倒是再也阻拦不得。现在和离容易,家里却没了可以给她做主的人。就算族中愿意给她安置,日后再嫁,好处也落不到她手里。思来想去正没主意,偶尔在街上听到碎嘴婆娘说了抱月楼的事,索性把心一横,决定卖了自己。这小娘子家祖上做过县官,勉强算是书香门第。出嫁前随着父亲学习诗词歌赋,说出去也是地方上有名的才女。若不是老父读书读傻了脑子,拿她去报救命之恩,怎么也落不到如今下场!


包二娘听着读过诗书就十分心动,听完了前因更是打定主意,只要这小娘子姿容达到中上,她就能把她捧成下一个头牌!


也许真是贫寒,在城郊打听许久,抱月楼的仆役才把包二娘抬到了一处荒远的院落。蜀地山多,不是真的穷的极点,谁也不会住在林边。包二娘被远远地狼叫骇得一抖,急急命仆役赶紧叩门。


说是门,其实不过是几段枯枝扎起的栅栏。仆役见屋内亮着灯,索性敞开嗓子叫了两声。不多时,屋门打开,一道高挑的身影走了过来。借着月光,包二娘看清来人身量极高,一身粗布短褐,脚步落地无声,想来便是那小娘子的猎户丈夫。她不好直言来意,索性借口说看侄女。猎户也不生疑,开了院门示意他们进来。包二娘进了两步,捂住嘴低低“呀”了一声——这猎户黑布蒙眼的,竟是个瞎子!难怪说不会营生!


一行人进了屋,屋内果然寒酸。一桌两椅,竟是连个多余的家具都没有。那瞎子领他们进来,一声不吭的进了里屋。片刻竹帘一挑,出来个粉黛不施的漂亮少妇:满头青丝梳了个堕马髻,因着贫寒只能挽根简单银钗,却愈发衬出几分清高。一身粗布麻衣藏不住纤长身段,单那细腰翘臀行动间的风流,都足够引人垂涎。漂亮却不艳俗,清雅难掩风流。包二娘满意地连连点头,上前亲亲热热的拉住小娘子的手,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哎呦我的姑娘呦!这手怎么如此粗呀?”


小娘子抽回手掩面,开口嗓音有些喑哑,“还不是那挨千刀的没本事,整日让奴家做些粗活!”她口中挨千刀的丈夫正端着盆水自里屋出来,听到她的话,脚步一顿,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见那温温婉婉的小娘子瞪大了活泼泼的眼睛,声音尖利地喝道,“倒你的洗脚水去!”


这一声叫的几个人都有些吓到,小娘子臊红了脸,还知道不能躲,急急让包二娘坐下,“妈妈是来商量奴家卖身一事的么?”说话间,猎户已经倒完洗脚水回了屋,把木盆放下就站在了门边,一动不动的倒像个长在那的雕塑。包二娘以眼神示意,换来小娘子掩面轻笑,“让他听着,这卖身的钱要分他一半,算全了我俩夫妻一场的恩情。”


包二娘一听不再拘束,笑吟吟的问道,“娘子如何称呼?”


“拙夫姓五,奴家未出阁前,单名一个闲字。”


“娴?好名字。倒是不知伍娘子想作价几何?”


......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后总算宾主尽欢,说好进楼当日结清银钱,包二娘留下定金,趁着月色赶回抱月楼。轿子晃悠,这半老徐娘想着伍娘子的漂亮面孔,终是忍不住长笑起来:这笔买卖,实在是划算!


她此刻尚在沾沾自喜,却不知他几人刚刚迈出院门,那屋里端坐的小娘子就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伴着动作的是一阵骨骼作响的噼啪声。等声音响尽,刚还只算高挑的伍家娘子赫然又拔高了五六寸,身量倒还纤细,却怎么看也不像个女子了。


装雕塑的瞎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家“娘子”近前,帮着拆了发髻,退开些许等人宽衣。粗布女装离身,但凡不傻的都知道这是个大男人了。可怜那瞎子眼盲,竟被人坑骗到如此地步。


“伍娘子”一身爽利的只着雪白里衣,阔步走进里屋,大马金刀的朝炕上一坐,见丈夫不做声的跟在身后,忍不住开口求和,“别这么小气嘛,我又不会真让人占了便宜去。”说着伸手去拉瞎子坐下,软绵绵地撒娇,“就这一次,好不好?叔~”他长得漂亮,大男人的撒起娇来也不招人厌烦。瞎子随着他的拉扯坐下,任他取了药水来卸自己脸上的易容,嘴却紧闭着,是决不松口的意思。


范闲讨好半天全是做些无用功,见人卸去易容的少年面孔还是那么副无悲无喜的烦人样子,没好气的丢开锦帕,抖开被子自顾自的钻了进去。


说起来此行全是碰巧。他和五竹打大东山下来,先是回去看了养父,接着东游西逛的玩了一年多。有次路过达州,巧巧妈妈生了巧巧*的碰见了范思辙。这小胖子远远觑见他,撕心裂肺的就开始痛哭。满大街的人瞅着,范闲真不好意思开溜,只能等他抱着自己大腿哭够,才带人就近找了家酒楼,问明了缘故。


他一走一两年,音讯全无。家里得了父亲保证、婚事自主的范若若就成了范思辙的噩梦。范建虽不干涉女儿婚事,但下了严令不许大小姐出澹州。全家就他走南闯北的行商,范若若出不来找不到她哥,就使劲折腾范思辙:一回家就逼他出门,一出门就逼他找范闲。生意范思辙或许做的没多好,但在找人一事上简直是充满血泪的熟练。


今年范大小姐终于决定嫁人,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找到她哥来送嫁。如果以前还算是困难,现在的范思辙简直落进了地狱。他爹他娘他未来姐夫都把如此重任压在他毫不瘦弱的肩头,还笑眯眯的告诉他,找不到人就永远别回澹州!


范思辙受此威胁恐惧到瑟瑟发抖:不回澹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姐姐自小管教留下的恐怖阴影。只要想到找不到范闲就不出嫁的姐姐举起的戒尺,范思辙就浑身哆嗦,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唤人来更衣出发。循着各种线索找了月余,终于在达州逮到了范闲。他能不痛哭,能不抱大腿吗?


范闲听完,全无愧疚的拍拍弟弟,“你先回去。”


范思辙当场就要再表演次“水淹亲哥”,被下句轻巧挡住,“帮我给若若带封信,她大婚我这做哥哥的不能小气。我去采办些东西,一定在婚期前赶回澹州。”


婚期定在秋日,范思辙逮到他在春末。范闲拖着五竹天南地北的转了两个多月:镶着东海明珠的凤冠;江南最好手艺绣娘赶出的霞帔,蓝田的暖玉,北地的赤金......满满当当搜罗了一堆,忽然突发奇想的要打两个金丝楠木的箱子给妹妹装嫁妆。金丝楠木是何种奇物!那是北齐皇宫内议政殿的柱子!八十一根就耗去了前魏大半国帑,他居然想用这一寸木头一寸金的东西给自家妹子打嫁妆箱?!


范闲再异想天开,五竹也只会点头帮忙。不过几根金丝楠木而已,蜀地多的是。运输艰难?到时候自有办法。打定主意,两人星夜兼程的直奔蜀地,一日趁夜行船的时候,当地雇来的艄公捞起一具女尸。本来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却听那艄公说起这不是第一次:打年初开始,这河里就断断续续捞出了三具女尸,加上这具应该是第四个。个个死相凄惨,还被挖空了内脏。前两个还不熟识,第三个却是大名鼎鼎的花魁。第四个范闲又看两眼,确认也是风尘女子。


杀人还要挖去内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反社会?范闲来了兴趣,见时间上来得及,决定管管闲事。连着打听了几天消息,发现死去的女子,都是附近州城青楼的头牌。难道这哥们还是个缺爱典型?他眼珠子一转,打着为失足妇女做主的名义,决定男扮女装,卖身进青楼,混成头牌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以前怎么闹腾五竹从来没有意见,这一次却再说不通了。五竹当然知道谁也占不去他的便宜,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咬紧了牙关决不松口。


他不开口范闲就当默认,事情张罗到头,才发现这老醋坛子软抵硬抗的在背后拆台子。气得赌了几天气重新谋划,才有了包二娘上门的一幕。范闲这几天也想明白自己做的太过,软着脾气跟人撒娇道歉却总得不到回应。到底五竹把他惯得轻,哄不好人就又自己生起气来。


五竹见人把脑袋一起闷在被子里,即使知道不会憋到他,还是忍不住上前把人捞了出来。


怀中人的发丝在被子里拱的散乱,生着气瞪他,张牙舞爪的活像只野性难驯的小动物。五竹帮他理了理头发,终于还是松口,“下不为例。”


范闲一下笑开,在他怀中蹭了蹭,忽然就被按住腰身,还没反应过来,锦被兜头罩下,掩住满屋春色。


*范闲在原著中接手的,范思辙和三皇子开的青楼。

*叶轻眉说过的话,陈萍萍告老,路过达州撞见高达被追杀时重复。


一家青楼经营的好,必然是做出了自己的特色。抱月楼能声名远扬到京都,依仗的就是层出不穷、风情万种的头牌。说起来这包二娘也是个能人,风尘里打滚半生,摸透了那些男人的劣根性。毫不夸张地说,单看进楼的客人先迈哪只脚,她就能猜出爱的是什么调调,最喜欢用哪种姿势。


前半年袅娜、娉婷先后被人赎身,楼内生意一落千丈,教她被其他楼里的婊子好生嘲弄了许久。近日撞大运得了个伍娘子,不,现在该唤做静娴,索性按捺住性子闷声不吭的搞了个大场面。要不说她是能人呢,这包二娘果真有法子!找人拿着静娴作的几首诗词,参加了两场诗会,抱月楼新来了个才女的消息就流传开来。有好事者砸了大把银子求见一面,出来被迷得找不着北,直叹明珠暗投,恨不得当场把人给抢出来。


这种轶事传出,包二娘故作勉为其难的让静娴姑娘露了几次面。一下哪还有人空叹其才!如此貌美还擅赋诗,简直堪比流晶河上的司理理!名声打出去,包二娘乘胜追击,打算在声色场合办上个“品诗会”,拔得头筹者可与静娴姑娘共度良宵。


消息传开,满城哗然:妓院办诗会,高雅遇下流。文人才子痛斥不屑,立誓敬谢不敏。晚间在抱月楼再遇上白天与自己一起骂低俗的同好,远远一拱手,露出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笑来。


说起来也真是叫人笑掉牙,有大才者除非是家境阔绰抑或天性风流,否则是断断不会涉足风月之地。一座州城又能有几个真才实学的学子?真正到抱月楼来“品诗”的,左不过一些穷酸秀才并着满州城的纨绔子弟。他们这些人也敢大言不惭自己是来品诗的?当然!毕竟美人如诗嘛!猥琐是真猥琐,但选择沦落风尘就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最后也不过是认命。


抱月楼择定的日子是七夕,当晚楼内灯火通明,莺歌燕语,气氛十足。被千呼万唤出来的静娴才女也没故作清高的穿什么白衣,着了身粉翠薄衫,晃着把鎏金宫扇,施施然坐在了台上。漂亮面孔不见倨傲,笑盈盈的解释了两句规矩,就着先前摆好的桌案提笔写了半首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手簪花小楷实在漂亮,台下人啧啧称奇一会儿,渐渐没了声音。看完字再看词,这些个假斯文真草包只觉得脸痛:想占便宜前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活该被人踩着脸在地上摩擦。若来的只是些穷酸书生,真会被这明显拒绝臊的落荒而逃。但满州城纨绔也在,反应过来被个贱人奚落,当下就要砸场子抢人。


包二娘知道自己带回来这小娘子是个有主意的:毕竟谁会咬牙卖了自己还和丈夫分钱?见人摇着扇子气定神闲,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决定豁出去被砸了场子,由着人胡乱作妖。


自古美人落难总会碰见英雄相救,戏码虽土,却屡试不爽。纨绔们还没冲到台前,楼上雅间就闪出了个管家打扮的,拱手施礼,低低喝道,“诸位,还请给我陈家一个面子!”话音未落,一众纨绔偃锣息鼓,灰溜溜的坐了回去。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是蛇,那陈家就是吃蛇的蛇鹫,眼利心狠。做生意抢起钱来手段毒辣,背后还有着京都的靠山,实在是招惹不得。他家说要个面子,还真没人敢不给!


英雄救下了美人,也未出面讨好。只让那管家传话,警告这位才女不要太过猖狂。才女听了管家的话挑眉一笑,颇有些盛气凌人的味道。也不多言,摔了扇子满场梭巡一遍,指着角落处坐着的黑衣侠客,“就你了。”好大的脾气!好强的性子!她不赶紧抱陈家的大腿,还故意去激怒管事后边的大人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二楼雅间,倒没人注意那被头牌怒点的黑衣侠客。


他一顶斗笠遮面,提着根似铁非铁的钎子,被点到时极快抬头与才女对上一眼,得了个引诱十足的媚眼,当即抿了抿唇。于是在所有人忙着看热闹时,他一个翻身落在台上,拦腰把头牌往腋下一夹,动作迅速地冲向后院,像极了色欲熏心的江湖草莽。好戏还未开锣,女主却被抢走,众人目瞪口呆之余,忍不住惊叹这位仁兄的勇气:和陈家作对,大概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陈家管事显然也没料到这么一出,进去雅间片刻,冷着脸拿了信物出来,显然是要找人。纨绔们虽不成器,可到底不傻,知道这热闹不能再看,赶紧带着仆役开溜,反正他们总有办法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边暂且按下不提。却说那侠客掳了头牌,也不需要指点,轻车熟路的带着人就进了香闺,倒不知此前踩了多少次点。进门把人往花厅圆桌上一按,就颇为急色的伸手朝裙底探去。


范闲被他的行径逗得直发笑,捂着肚子瘫在桌上不作挣扎。五竹撤回手,取下掩饰的斗笠,颇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茶壶,犹温热着,倒了一杯递到他嘴边。范闲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站直了身子开始调戏这假正经。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居然喜欢这种调调啊!他摸着下巴绕人走了两圈,听到外间似有动静,眼珠子一转,伸手把发髻揪散,胡乱扯开衣襟,声音尖利地威胁,“你,你不要过来!你走开!”


他一招来的突然,饶是五竹都有些发愣。反应过来抬手把人又按回桌上,颇为机械地念起台词,“你叫吧。就算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台词功底是差到没救,但动作戏却实在令人眼前发亮:撕衣服,扯腰带,啃脖子......一套下来行云流水,不知道之前演练过多少次。


他全情投入,身下人假意抵挡,正要去扯那掩在破烂衣襟里绯红肚兜的当口,房门忽然被撞开,冲进来赫然是带着人的陈家管事。见到花厅内的场景和突然闯进的众人,双方都有些错愕。僵持片刻,被压在圆桌上的静娴姑娘,不着痕迹的在身上人腰间一掐。侠客得到暗示,动作颇快的在人衣襟里摸了一把,执钎荡开冲上来的两个打手,反身自后窗逃了出去。


静娴姑娘衣衫不整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尖叫着掩上衣襟逃进内室,任谁叫也不肯出来。管事只好请包二娘来安慰,顺便留下了主人家的名字和要求,“陈粟。愿为姑娘赎身。”


包二娘在床前来回踱步,又欣喜又忧愁,愁的是新来的摇钱树马上要再被人掘走,喜的是这陈家的大方和后续的无穷好处。她忍不住劝了两句,却怎么也得不到床帐后的准话。只能暂且作罢,带上门出去。她哪知道这一切都是里面那位的设计!也不知道人并不是不想答应,而是忙着从自行敞开的衣襟里确认某件事——果然!静娴姑娘抱着枕头磨了磨牙,那侠客刚刚顺走了她的肚兜!老流氓!不过,微微咀嚼了下锦衣公子的名字——陈粟?那漂亮面容上陡然绽出一抹讽刺至极的微笑,好名字!


对于现在的范闲来说,追查一些事,实在太过简单。他以一人之力鼎定三国,北齐东夷承了如此大的情,自然大开方便之门。庆帝不知在想什么,居然把监察院提司腰牌托范建交给了他,难道认为可以籍此把自己与南庆绑牢?他懒得去深思,痛快接了丢在一旁,转脸折腾起东夷暗探——他可还记得四顾剑那个白痴上辈子给他使的一堆绊子!


照着四个女子的身份追查下来,果然发现了一些线索指向陈家公子陈粟。这位陈公子两年内纳了三房妾室,皆是青楼名妓。河上捞起的第一具女尸,就是陈公子早年纳的妾。有趣的是,这位名妓进门两个多月后,因为夫君外出做生意,寂寞难耐的与仆役通奸,被恰巧回来的丈夫抓个正着。陈家将之扫地出门后失踪,再出现就成了一具尸体。


若说嫌疑,陈家当居首位,这种高门大院里的腌臜不足为外人道,下黑手当然在情理之中。可人家有权有势,杀个淫$妇又何须顾忌?赶了人出去再下手未免有些画蛇添足,而且杀人破腹图什么?麻烦么?陈家少爷不在场的证据充足,府内人丁流动也无异常,加上监察院的调查肯定,及时甩掉了这口黑锅。而后漂下的女尸更是与陈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总算让人洗清了嫌疑。


若说还有谁对此存疑,那当然是从不相信巧合的范大公子。一切巧合都是悉心算计,两辈子挣扎其中的范闲十分乐意现身说法,这辈子他的失踪,上辈子陈萍萍的“神仙局”,都是颇具黑色幽默的人为巧合。所以在查到这种全无破绽后,更加让他确定了陈家内藏有秘密。他着令暗线继续沿着另外几名女尸的生平查证,自己摇身一变,化作才女静娴,决定进陈家去看看自己的“姐妹”。有密信告知,那嫁进陈家半年的娉婷似乎已经重病不起了。


自那日险些被人强去,才女吓得病了几日。许是内心惶惶怕恶人再来,加上包二娘的规劝,静娴想了两日,同意陈公子给自己赎身,嫁进陈家作妾。算起来这是抱月楼嫁进陈家的第三张头牌,满城风言陈公子爱好特殊,背过脸都是红眼嫉妒——三个大美人尽入一人之手。要不是陈家后台强硬,怕是少不了一堆麻烦。


娶房妾室也勿需大办,趁夜从侧门抬进去,相熟的请来吃上一顿酒席就算礼成。范闲事先备好的迷药没能派上用场,陈公子被人灌得酩酊大醉,仆役将之送进房时早已人事不知。范闲趁着底下人忙乱伺候时给人摸了脉,脉象虚浮,不似作假。看来传闻是真!范闲遣散众人,抬脚把醉鬼踹下床去,舒展开筋骨。他功法特殊,模仿个女子气息纵使大宗师来看,一时也难辨真假。之前担心这陈公子扮猪,没想到居然真是头猪。传闻陈公子少时流离,饱受欺凌,身子骨早早被熬坏。后来被同宗的大人物看上收为义子,才否极泰来。许是年少经历,这陈公子至今尚未娶妻,只是爱好纳些名妓,倒也没什么不良嗜好。难道找错了目标?范闲蹙眉,却听窗户轻响。片刻,一道身影就到了床前。


陈公子被他踹在榻下,五竹直步走来,真当自己是个瞎子,落脚精准的在人身上踩了两脚,才脱鞋上床。范闲眼见着他耍小心眼,等人在身边坐好,才不怀好意的拿指头在他胸前画圈圈,“不知大侠夜闯小妇人深闺,是有何指教?”


大侠十分正经地推开他的手,自怀中摸出件绯红物事儿,“特来归还夫人之物。”小妇人臊红了脸,抬脚就要故技重施的把人踹下榻去。却被大侠轻巧握住脚踝,沿着长腿一路摸进隐秘处。


至于那绯红肚兜有没有还回去,又是怎么还的,估计只有床下醉的人事不知的陈公子知道些许详情了。


*秦观《鹊桥仙》


翌日,陈粟自榻上醒来,宿醉让他头痛欲裂,正难受间有喑哑低语,“公子,请喝茶。”他视线模糊的接过茶盏饮尽,终于被满口苦涩唤醒。侧目一看,身旁立着个金钗罗裙,俏面浮粉的静娴姑娘。


他把茶盏递回,忽然看到手背青肿,以为是醉酒磕到,不以为意唤来外间的仆役更衣,不忘交代立于一旁的小妾,“你刚入府,让丫鬟带着四处走动一下。我最近要出城办事,白天多不在家。先委屈你几天,府内人若是欺负你,暂且忍下,我回来再给你做主。”


小妾乖乖应是,忽然想起什么,哑着嗓子开口,“那奴家可以去见两位姐姐吗?”


陈粟皱了皱眉,却不是为她的要求,“你这嗓子?”


“前些日子伤到了。”


“府内有位名医,我待会儿请人过来给你看看,态度要恭敬。娉婷病得厉害,你去看看也好。袅娜不在府内,待她回来再见吧。”说完,就带着人匆匆出府,似是真有要事。这么一看,陈公子倒确实不像坏人。好心解围,勇救弱女,还毫不嫌弃的把人带回府内安置,被灌倒错过洞房花烛也不急色,实在是暖男一枚。


范闲等人走了,还是决定先去看看那病倒的娉婷。进门是浓烈药味,重到有些刺鼻。范闲嗅了下,闻出都是些补气益血的好药,就是用量太大,隐约有些吊命的意思。


侍候的丫鬟掀起床帐,露出榻上的病美人来。袅娜、娉婷、静娴,都是形容女子体态的妙字。静娴静不静,娴不娴,当事人自己心知肚明。倒是这娉婷,纵使重病离不得床榻,单就那么倚在层层锦被上,也难掩身姿曼妙,病色更为之眉间添上几许风情。却不知那不得见的袅娜又会是何种姿容?范闲见了礼,同她说上两句抱月楼的现状。见人呛咳,接了丫鬟递来的水给她,趁机拉住了柔若无骨的纤手,然后悚然一惊!


他竟摸不到这姑娘的脉息?!稍稍一顿,他释出一丝真气查探,这才放下心来:也不知是药效还是其他,娉婷的心跳被掩了过去,脉息倒还有,只是极难探查,若一般大夫来看,只会判断出此人大限将至。范闲收回手,安慰了几句起身告辞。


走到自己所居的院子,听到丫鬟说大夫已在等候。刚到门边看清堂上之人,范闲忍不住叹了一句“有趣”。发色怪异,长相猥琐,可不就是他那卖相不佳的老毒物师父——费介。难怪娉婷没有半点毛病,却被人以药物掩去心跳,想来就是这位的手笔。范闲面上挂笑,转身避开,交代丫鬟去送大夫。只说自己无碍,想先休息会儿,明日再看。


费介成名日早,被收进监察院后,没少借着医者身份去探听情报。见多了各种奇葩,听到如此委婉的推拒也不生气,干脆起身拂袖而去,连声告辞都欠奉。


范闲借口休息遣散了丫鬟,把房门反锁上,衣服都来不及换的自窗户翻出,悄悄跟上刚出大门的费介。他倒要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费介出了陈家,每行出百步就会反侦察一次。他此行隐蔽,消息藏得紧,倒是未引起各方关注。身后没坠尾巴,他稍稍放下警惕,加快了步伐出城。范闲远远跟着,倒也不慌不忙。这世间能逃脱他追踪的只有五竹,费介用毒可称宗师,可功夫?实在烂到家了!范大公子如是吐槽。


出了城再行十几里,走到一处大户的别院。费介再度确认无人跟踪后,推门而入。范闲担心内里设伏,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寻到制高点。正打算上去侦查情形,忽然瞧见已然有人占去了位置。谁?他飞身上去,认出那道身影,毫不犹豫的扑上去自身后把人抱住。


五竹瞬间僵住,极为粗暴的把人拽开,团吧进了怀里。说起来范闲也是知情,从他用双臂给五竹挡下一箭后,这人就很、特别、非常、极度的不喜范闲从背后抱他。这次是他忘形,范闲不敢再提,强行转换话题,“你怎么在这?陈粟也在这。”后句是前句的解释,早上五竹跟着陈粟,留他在院内查探,此刻两人碰见,陈粟也一定在此。


他眺望着院内情形:外松内紧,别有洞天,又想起刚进去的费介,也不知到底是在搞些什么名堂!这一世他和费介没有师徒名分,很多事不能宣之于口,此刻见人卷了进来,直担心他年纪大了,被邪教组织传销洗脑,当下就有些愤怒和隐忧。


五竹揉了他两下,宽慰道,“无妨,我去带他出来。”说完就要动身,被范闲一把抓住,咬牙切齿的开口,“老家伙还不糊涂,估计是院里的安排。这陈粟不简单,你去查查袅娜的下落,我怀疑她出了问题。时候不早,我先回陈家。”说着再看别院,陈粟已经出了大门,估计是要回去了。


两人自别院分开,范闲回去应付陈粟。他们早探听清楚陈家几位主子的动态,五竹沿着官道向城外又行了几十里,抵达了陈家真正的别院。消息上说是袅娜亲人来访,将人安置在了城外,一直在此陪着。五竹毫不顾忌的翻进院子,他早感知过院内情形,入了主屋一看,果然空无一人。定在原地想了片刻,竟又折身回了刚才的院子。


此刻天色已晚,他一身黑衣,轻松绕过重重防线,半丝气息不露的潜了进去。绕过主屋,在偏院地下感应到几许气息,五竹记着范闲的交代,没有继续探查。寻到后院,终于找到了袅娜。却是与娉婷一般满屋药气,面色惨白,气息微弱。五竹立在榻边“观察”片刻,忽然伸手,拉开了她的衣襟。


范闲较陈粟先一步回府,应该是有人通报了早上看病之事。用过晚饭,陈粟过来不着痕迹的把他训斥了一顿——倒没有被美色迷昏眼,偏袒自己刚进门的小妾。范闲心不在焉的应付两句,见人似乎打算在自己这边宿下,一时也找不好借口推拒,正打算下药糊弄过去,门外忽然喧闹起来。片刻,管事敲门进来,先是黑着脸瞪了范闲一眼,才禀告,“那侠客打上门来了。”合着自己成了祸水啊!范闲了悟,跟在陈粟身后出去看热闹。


五竹斗笠蒙面,不知打哪捡了把横刀,花里胡哨的舞着,与一众三流高手打的十分精彩。这种精彩并不是功夫漂亮,而是套招连招一般的十分具有观赏性,双方你来我往的堪比上一世他和海棠的假打。三流高手齐齐出手,斧钺钩叉被五竹横刀架住,这边一压,那边一退,再一声低喝破阵而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只想叫好。陈家被人打上门来估计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府内高手都守在城外别院,一时间也没人能看出五竹的戏弄。范闲知道五竹应该是查出了什么,才会有今晚的闹剧,正筹谋着如何让人把自己劫了去,冷不丁听见陈粟拱手低喝,“不知大侠可否给陈家个面子?”


五竹半点不配合,冷哼一声,施力震开一群乌合之众,“我看上的人,不用给任何人面子!”他黑衣横刀,脚下倒着一群惨叫连连的废物,踏血说出如此霸道的话来,直苏的范闲腿软,惹得整个陈家咬牙暗恨。


陈公子犹然不惧,挺直腰板一拱手,“不知监察院长的面子,大侠肯不肯给?”


打从几年前陈萍萍辞官归乡,监察院就没了院长一职。若说院长,那就只有一个空前绝后的陈萍萍!不明所以的以为是皇恩浩荡,知道内情的只会摇头冷笑——例如范闲,没有院长,庆帝就一手把住了这个庆国最大的特务机构!陈粟与陈萍萍的关系虽然隐晦,但知道些许内情的就会很容易猜到:落魄少爷几年前遇到回乡探亲的同族大佬,因为合了眼缘被人收为义子。


故事并不离奇,离奇的是陈粟第一位死的妾室。偷情荡妇被剖腹弃尸后,陈家有着最大嫌疑时,是监察院为之洗清了嫌疑。若四件剖腹弃尸案皆与陈粟有关,那么监察院是真不知情,还是帮着刻意隐瞒了下来?这才是范闲想要知道的真相!他想知道,陈萍萍是不是又有了别的念头!


若是旁人听见陈粟的话,怕是当场就要吓的软倒,哪还敢有其他念头?那可是恐怖至极的陈萍萍!谁敢拂他的面子!就算此刻陈粟是狐假虎威,但既然敢说出口,肯定是有所把握暗夜之王会为他出头,识相的应该就坡下驴,赶快溜之大吉,躲起来躲到陈萍萍咽气,再出来蹦跶。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人怕是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会给!所以五竹又一声冷哼,“陈萍萍在我这里没有面子!”说着似乎厌极了眼前的闹剧,他一向直来直往,因着范闲想玩才勉强配合。此刻查清内情只想带范闲走,拖延了如此之久早已不耐。被人提醒,想起全是因着陈萍萍才有此着,干脆一刀扔出钉在陈粟脚下。


所有人连着陈粟都被如此身手吓到,明白过来之前全是逗乐,皆不敢做声的看他迈步向那新进门的小妾行去。范闲猜测怕是连陈粟都想赶快把自己这团烫手山芋往外扔的时候,五竹的影子忽然怪异的分离开来。一根似剑非剑的铁钎悄无声息的匿于黑暗中点向五竹喉头,被他两指轻巧夹住,钎上真气激荡振飞他头上斗笠,换来一句哑然惊呼,“五大人?!”


五竹松开铁钎,黑布蒙眼的少年紧盯着影子显出身形,冷声问他,“跛子呢?”


偶像的力量是强大的,影子毫不犹豫的卖了陈萍萍,“马上就到。”


陈粟显然认识影子,见双方熟识,又听闻义父马上就到,略略松了口气。再瞥见一旁的范闲,不由有些头痛。他对美色没什么垂涎,只是觉得这女子行为有趣,加上计划需要,干脆赎了回来,没成想惹出这么一堆麻烦。幸好他还未碰过她,若是一会儿义父说和不通,干脆就把人奉上!他这边主意打定,全然不知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知道陈萍萍马上就到,五竹也不急着带人走了,他气势凌人的往那一矗,谁也不敢请他坐下喝茶,干脆都陪着罚站。范闲早趁人不注意暗示他先等着,自己猫在人堆里藏住了身形。


影子说马上,人果然不到一刻就被老管家推了进来。惯常裹着条毯子,面上只眼角多了几道细纹,抿着朵笑,不似原来那般,怎么都透着点阴狠。看来退休之后果然焕发了第二春!范闲躲着感叹了一声,看见跟在后边的费介,眉间微皱,忽然将目光移向了陈粟,恍然笑开,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见人进来,陈粟赶紧上前见礼,简单说明了情况,颇有些无奈地道出底线。陈萍萍听着这些乌七八糟,看着院中装雕塑的五竹,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摇着轮椅拐过去,喝骂道,“你倒是长本事,抢人都抢到我这来了!范闲知道吗?还是他支使你过来的?”他还不知道抢的就是范闲本闲。


五竹从记起范闲为陈萍萍伤过的心,就对这人的观感落到了最低点。听到质问加上心烦,难得开口较真,“有空管别人,不如先管管你自己。”


陈萍萍多少年没听到如此直白的教训了!一时间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觉出不对,招手唤来陈粟,“你做了什么?”人老成精,一句话听出五竹言外之意,陈萍萍眯眼打量着眼前恭恭敬敬的义子,有些好奇他到底做了什么大事,居然惹来五竹的关注。


陈粟不明就里的摇头,和陈萍萍一起去看五竹。五竹懒得看人装傻,“望”向立在轮椅后的费介,“你说。”


费介心里一咯噔,苦笑拱手,“是五大人带走的袅娜?”说是疑问其实已经算肯定。


话音未落,陈粟面上霎时失了血色,居然还算镇静的唤来管家,片刻后听到回禀,“娉婷也不见了。”这才晃了下脚步,咬牙跪在了轮椅前。


“你到底做了什么?”陈萍萍第二次发问,神色十分平静。


陈粟少时流离,后来侥幸得了义父眼缘一步登天,被扶持着走了几年也算站稳了步伐。因着年少不幸,性子难免阴厉,加上身体不好,被权势一熏,昏头昏脑的就走上了邪路。


初时他只是随处搜索,得了些古怪的资料,半信半疑的。偶尔有次路过大东山进神庙祈福,忽然看到了些被破坏殆尽的壁画。画已损毁,只是隐约可见,有人取了一女子心脏换进男子体内,竟使其复生。他魔障般以为得了神谕,暗示他以此法长生。回到家中巧遇妾室偷情,听人跪在脚下哭诉,愿把心剜出来给自己看时。他终于失控,一刀将之毙命,剜出了那颗犹自鼓涨的红心来。


也是这一次,监察院帮他遮掩了过去。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领悟到权势的力量,第一次觑见那条与众不同的路,他沉迷其中,并决定走到尽头。


之后是不停地搜集资料和实验,因着他的身份,监察院大开方便之门。记录太少,这些愚昧落后的人连基础的人体结构都不明白,又哪里知道心脏移植在如今的条件下无异于痴人说梦!他试了三次,河上就漂下了后三具女尸,他不知道壁画上为何将取了心的女子泡进水里,只能依样让人随水而去。每一次,他都想方设法引诱这些女人出轨,听她们跪在脚下哀求,求他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然后如她们所愿。


他还没有彻底疯魔,知道遇此瓶颈,自己需要一个医术高明的人。于是他想到了费介,就把人骗了过来。费介怎么会被如此轻易的算计到?只是看在陈萍萍的面子上才过来看看。这一看,却被那些资料吸引住,待研究明白,冷笑着答应了给袅娜和娉婷换心。


他什么也没做。只在两个女子心口各划了一刀,然后缝上,再配些压制心跳的药物。陈粟另找大夫看完,果然上当,紧锣密鼓的娶回了静娴姑娘。费介冷眼看着,等人决定自己躺在他的刀下时,看在陈萍萍的面上,给他一个痛快。蠢成这样,实在没必要知会陈萍萍了!


费介躲懒,想着弄死对方后再去跟人邀功,没想到会惹出个五竹来!跟着把事情交代清楚,全然没理会陈粟恨不得生啖了自己的目光,拱手躲了回去。


许久沉寂后,有嗤笑响在人群之后。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见个金钗罗裙的姑娘不知打哪找了把太师椅,不端不正的歪在上边,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一副标准的看戏模样。见人都看自己,半点也不怯场,懒洋洋的一招手,五竹就落在了身后,十分自觉地给人捏起肩来。


范闲此次扮做花魁,缩了骨,用的却是本来面目。虽一身女装,见过的倒也能一眼认出,何况身后还站着个五竹。费介大喘口气,直叹流年不利又撞上这个孽障,苦着脸上前递过去两个药囊,显然已经被打劫习惯。陈萍萍拉了拉毯子,面上笑意明显,“怎么玩到了这来?”


范闲撇撇嘴,随手乱扔着垃圾,“来找金丝楠木,给我妹妹打嫁妆箱子。”


“胡闹!太过娇惯她不好。”嘴上训斥着,脸上笑意却越来越明显,“我这有现成的,别再往山里去了。”


范闲不乐意,“拿你做棺材的料子给我妹做嫁妆,晦不晦气!我不要!”


见他们说话如此熟稔,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同情的望向跪在地上面色难看至极的陈粟。他双目血红,明白事情败露全赖这头牌一人,咬牙切齿的喝骂,“你这贱人......”


更难听的话还没出口,范闲一把瓜子皮甩过去,噼里啪啦的砸在人脸上,一颗颗镶进肉里,还打碎了两颗牙齿。陈粟吃痛,再也骂不出来。范闲拍拍手直起腰来,有些牙痛的开口,“你就打算指着这么个蠢货?”


从听到监察院帮忙隐瞒,这些个人精就都觉出不对来。陈萍萍作为监察院的精神领袖,那位素来多疑的陛下又怎么会在人走后,还如此给面子的帮忙包庇?再细想想那些鼎立支持,怕是从开始就有人在刻意引导。若不是费介觉出异常,加上范闲的搅和,这蠢货迟早会酿出大祸,给人送上巨大的把柄。


对面坐在轮椅上的人沉默半晌,忍不住开口辩驳,“以前也没这么蠢的。”


他忆起当年回乡途中,于烂泥里捡起的瘦弱小子,瑟缩成一团,满眼恐惧。冷硬了半辈子的心就忽然柔软起来,指着田间的作物为他改了名字。恍惚着就想起那个犹豫着不知该和自己做兄弟还是姐妹的小姑娘,想起她满眼怜悯。想着自己能不能像她一样,释出半分善来,得到星点福报。可惜他到底不是她,陈粟也不是陈萍萍。既然做了一辈子的恶,就该干脆一条路走到底,何必伪善着恶心自己。


人皆疑我,已渡不得。


他眯了眯眼,身子朝后靠了靠,示意手下把满脸是血的陈粟带下去。


范闲嗑完最后一点瓜子,起身摆手道,“热闹看完了,我也先走了。那些妓女和她们的家人你给安置一下,若若大婚,范家给没给你递请柬?”得到摇头后无奈叮嘱,“我让范思辙给你补上,你们都去,别那么小心眼。”“你们”指的是跟着的费介,“小心眼”说的是范建和陈萍萍。多大点矛盾闹到现在,一把年纪也不嫌幼稚。


说完带着五竹要走,忽然顿住,却没回头,“别什么玩意儿都养,等你死了,我给你送终。”


他一身金钗罗裙未去,和五竹一道向府外行着,偏着脸促狭追问那少年瞎子到底看没看头牌身体。笑声飘散,和几十年前的场景重叠起来,直教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陈萍萍远远看着,忽然觉的:人年轻时,大抵是可以豁出命的去爱一个人的。


然后呢?他抚着轮椅发亮的扶手,微微一笑。


大概是赴汤蹈火,死不悔改吧。


毕竟那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范若若从得到范思辙带回来的消息,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的日日等在城门口,终于在大婚前盼回了哥哥。此前她半点不操心婚事,等见到范闲,才开窍般恐慌起来。范闲哄了两句,见效果不佳,只能把自己只有三拜的婚礼爆出来逗她发笑。谁知说出来反而把人吓得更狠,直担心自己也被糊弄过去。


范闲知道婚事是范若若自己点的头,就对未来妹夫兴致缺缺,居然半点都没打听。他想的简单,但凡妹妹有任何不满,自己只管带着五竹上门把人抢回来。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不会让若若受一丝委屈。此刻见人婚前焦虑,就起哄要把婚事搅黄。范若若知道哥哥就是个魔王性子,忙羞着脸把人拦下,看样子也确实是动了心。范闲再问,就羞羞答答的说了出来。


那日她在书店挑了几本书,出来时忽然下起了阵雨。时间还早,索性让丫鬟撑了伞慢慢回府。行了一会儿,丫鬟被步履匆匆的路人撞了下,书本散落一地。她忙着去捡,捡到最后一本时与另一只手撞在一起,猝然抬头,才发现头顶不知何时被撑了一把竹伞。那手的主人捡起书来摞在她怀里,开口是十足的少年意气与倜傥风流,“我是明台。”


她抬眼去看,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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