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群星倒转,而爱永恒。

【竹闲】恨生(7~12)

喜闻乐见吐血,喜闻乐见女装。


7.

人生的操✧蛋之处就在于种种巧合,而范闲通过三世的轮回,明白了一个极其浅显的道理:如果有上帝,那他绝不玩骰子。

 

所以一切巧合都是天时地利的预谋。

 

例如范家小姐对哥哥目光所在的强烈好奇,例如那个贪功仆役没有喊出的求助,例如那根误导了一切的银针,例如此刻他与五竹十二年后的重逢。

 

上帝从不掷骰子,他想着,理所当然的路过山坡下蒙着黑布的瞎子,然后被人理所当然的跟了上来。

 

心里长叹一口气,他故作惶恐地抱住了行囊:“你不要跟着俺!俺,俺身上没钱!”

 

此时已是傍晚,这条官道通着州城和附近村镇,来来往往倒是有着不少人,见他如此真切的表演,心里都打起了鼓,莫不真是个劫道的狠人?又见黑布蒙眼的握着根铁钎,抱着行囊的漂亮少年脸上泫然欲泣,当下更是信了三分,便有胆大的抄起菜筐大叫着:“小哥快过来!”

 

而蒙着黑布的瞎子“看”到那双泪眼,忽然停下了脚步,万古不变的声音出口,第一次带上了些微疑惑:“你怕我。”仍是陈述的疑问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注意,他想了想,接着开口:“你不要怕。我在。”

 

少年听到这一句忽然收起了满脸惶然,用着十二年前的木然目光望着那瞎子,自牙缝中挤出了个“滚”字。

 

人是很健忘的生物。当范慎以范闲的身份活了一世,他便忘却了现代的事物,只有那抄来的三百首唐诗和烂尾的红楼还让他多少记着些前尘。而当范闲以小杆子的身份重活了十二年后,他都以为自己快要活成了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娃子时,五竹只用了一句话便狠狠撕碎了他所有的伪装,迫使他直面妄想逃避的一切。

 

你不要怕。

 

那些生的艰难,那些死的痛楚,那些鲜血淋漓的殉葬,那些阴沉浓重的黑暗,一时间藉由这句话浩浩荡荡的冲了回来,凄厉叫着,嘲笑着:你躲啊,你藏啊,你躲不掉的!

 

待他强忍着自牙缝中挤出了个“滚”字后,心神如遭重击,这些年随意练的浅薄真气霎时失控,迫的他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摇晃,栽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8.

他在做梦,而梦境的内容更像是回忆。

 

他杀掉了自己的生父,为着莫名其妙却被不断转嫁在他身上的仇恨:他肉身的母亲,他名字的主人,他敬爱的长辈,他异国的妻子......这些绵绵不绝的东西不断化作筹码压在他身上,迫使他走向最不想走的那条路,面向他最不想面向的死亡。他侥幸活到了最后,于是可以归隐江南,娇妻美妾,天下在握。

 

但他从不快乐,夫杀妻,子弑父,从他们一家三口的命运中,他明白了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他开始日惊夜惧,担心妻子发现一个事实。

 

他从来都是一个胆小阴狠,自私狡诈的人,他畏极了死,便疯狂的渴求生,可如此不快意的生,倒不如干脆利落的死。他日思夜想,一次次摸向腰间的药囊,又一次次收回了手。他想求个答案,于是走向了大东山,山壁如青玉,山上有庙,庙里坐着个瞎子。

 

他坐在瞎子对面,这一坐便坐了半个月,他不说话,那瞎子也不说话,他说话,那瞎子也不说话。半个月后,他起身,道了声再见。自那以后,洪荒万载,他们再也没再见。

 

一路下了山,他回到西湖边的宅子里,叫来妻子,眉眼含笑道,“如果有来生,或者平行世界,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可能,你不要再遇见我了。”

 

妻子眉目娇俏,有着不符合时代的灵动,“好。”她娇声应着,给他端上一盏清茶,在袅袅茶雾中,他半合上了眼低声道:“你二哥,是我杀的。”那娇俏眉目猝然转为哀戚,一时间竟似极了她的亡母。他放下茶盏,最后露出个笑来,“莫要恨我。”然后自口鼻冒出血来,立时没了声息。

 

等他再度睁开眼,便生出了极度的厌来。

 

9.

通往州城的官道上,黑布蒙面的瞎子背着昏迷的少年,落日余晖拉长他们的身影,成了亘古不变的画卷。范闲轻咳着醒转过来,拍了拍五竹的肩头,示意放他下来。

 

没人可以解释这种默契是如何生成的,瞎子极快的执行了他的命令,将人放在了路边的石块上,然后身形微微一滞,不知如何想的,居然伸手把他揽抱进了怀里。

 

范闲对他如此行为也表现出了溢于言表的惊讶,但满嘴血腥和被冲击成轻伤的内腑让他无暇另顾,只就着这个姿势取出行囊里备好的伤药服下,又漱了漱口,才皱眉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在五竹的逻辑里,这个少年实在是太过矛盾,他先是畏惧,然后木然,再睁开眼,又成了冷静。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然后直白的表现出全然漠视,一如他现在的问题,虽然是疑问,却有着完全不会得到答案的不在乎。

 

于是五竹没有作答,少年也没再追问。

 

赶在城门落锁前,五竹背着范闲进了城。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出口后,他们就没了任何形式上的交流,只是在范闲一言不发执意自己走进城时,五竹以实际行动迫使他做出了选择:背,或抱。

 

这种极没道理的逼迫使得范闲双眸几欲喷火,他冷着脸自瞎子的怀中挣出,两人对“视”片刻,那漂亮的脸蛋上忽然绽出冷笑,转身助跑半步,竟是自己跳上了五竹的背。

 

这种似乎要持续到末日的对峙终结于客栈老板“一间还是两间客房?”的发问。范闲的“两”字没有出口,五竹便说出了“一”。接着两个人就在客栈老板和店小二的怪异目光中,保持着进门的姿势,一个背着另一个的进了屋。而关上屋门后,范闲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

 

等他停下狂笑,五竹早已拧好了布巾等在一旁。范闲接过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总算是肯好好说话了:“没想到这么封建的时代,还有这么敢想的老板!”他还以为就自己知道断袖何解呢!但是又一想,想起男皇后韩子高,想起分桃龙阳,这些古人玩的比后人还嗨,能胡猜乱想也似乎算不得什么。

 

五竹将布巾放回去,抱着铁钎坐到了床边的矮凳上,他静静地“看”着这个漂亮少年兴高采烈的胡说八道,感受着疯狂运算了十二年的数据流渐渐平复,卡在崩溃边缘的逻辑归于稳定,一种类似于安心的波动自手心延展开来。他下意识的摊开手掌,伸手捂住了那双眼,轻而软的眼睫不住眨动着,一丝丝波动自掌心延绵不绝的弥漫开。刚刚平复的数据流再度紊乱起来,应急机制强迫他收回手,迎着少年奇怪的目光,吐出两个字来:“范闲。”

 

10.

范闲对五竹来说是什么?是小姐的孩子,是他应该照看的人。那为什么要对这个名字的主人负有责任?他想了许久,觉得除了这件事,也没其他事需要做。

 

那就照看着范闲。

 

十六年前的范府别院,他把那个木然目光的孩子从竹筐里抱出,递给满目凄楚的妇人,听到她轻声挽留,便毫不犹豫的留了下来。他应该离开,于暗处阻挡那些可能的伤害,由着这个孩子自行成才。但有更清晰的判断,要求他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孩子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显出与众不同来。目光呆滞木然,总是不言不语,开口只会在雨天,大叫着:“下雨了!回家收衣服了!”从没有人教过他这句话。于是所有人都用那种可怜的眼光看他,叹息着,“怎么是个傻子!”痴也好,傻也好,是范闲便好。五竹没什么所谓,他知道自己能保护好他。

 

四年后,说出那句“我去”时,有着疯狂的警报响在耳畔,他无视了所有,星夜兼程赶往京都。掌心似曾相识的波动唤醒了他零碎的记忆,他要去那个女人生活过的地方找找答案。

 

他想起了箱子和钥匙的所在,想起了遥远的家园,想起了极北的来客,想起了对某种事物的深切厌恶。他取出钥匙,打开箱子,看完了那封信。然后按照信中所托,毁掉了一切。他对前尘夙愿没什么执着,只是看着那些跃动跳脱的字眼,思维有着片刻凝滞,一种根深蒂固的东西经过几十载沉默生长,终于扎下根来,或许长出,或许湮没。

 

回程路上接到范闲遇险的消息,狂鸣不止的警报一瞬间死一般的沉寂下来。死亡,他直直冲向澹州,一路上思考着这个词汇——丧失生命,生命终止,停止生存。像四年前他来不及挽救的女人,四年后,她生命的延续也要步上同样的历程,孤身一人,无人相救。

 

他握着那些带血的碎布,想起手心那一丝轻微的波动,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孤独的情绪。

 

他想找到他。

 

这就是“范闲”两个字对五竹的意义。

 

11.

范闲看着这个捂完他的眼又忽然叫着他名字的瞎子,那片黑布蒙着眉目,却并没完全掩去那少年面容。小竹竹,他想着叶轻眉曾经唤过的昵称,终是软下心来,拉着五竹一起躺下。

 

两个人挤在不算大的床上,肩膀挨着肩膀。五竹还抱着那根铁钎,范闲不耐的“啧”了一声,劈手夺过,重重地掷到了房间另一头。五竹不明就里的侧头“看”他,被人报复似的捏住下颌扭回了脸,继续面着床帐。

 

“除了你还有谁在找我?”

 

“苦荷。四顾剑。”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对一切知之甚详,但存在即合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事实,换来范闲牙痛的嘶声。

 

“你让他们找的?”这种近似废话的问话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回答。范闲也不以为意,接着开口:“箱子呢?”

 

“毁了。”

 

“你找回记忆了?”范闲讶异追问,忽又笑开,“倒是你的风格,我果然没有猜错。”上一世,他打开箱子读到那封信时便曾猜过:若是五竹没有失忆早早看到了这封信,定会毁了箱子带他隐居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小山村——看他长大,看他变老,看他化为尘土,然后因着某句诺言,或再入红尘,或遁入深山。可惜两世轮回,这幻想总是无缘应验。

 

他叹口气:“明天你去找苦荷,找四顾剑,告诉他们,别再找了。”

 

“我跟着你。”这是不容商议的决定,有着不容商议的不可拒绝。

 

“你跟着我,他们就会知道我是谁。”范闲好声好气地解释着,“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谁,不想掺和进他们的一堆破事儿里。”

 

“不掺和。我保护你。”他承诺着,换来漂亮少年暴躁怒吼:“我真是傻了才和你讲道理!你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你不傻。”他面着床帐,认真解释,“我想跟着你。”他想起掌心的波动,接着补充了最后一句,“我保护你。”

 

12.

迫于无奈,范闲只好带上五竹。他甩不脱这个堪比大宗师的“保镖”,只好另辟蹊径的没收了他的铁钎:一身粗布麻衣,一顶范阳笠,加上两缕长须,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车夫。接着咬咬牙,套上花布衣裳,扮做车夫新娶的小媳妇钻进车厢。两人就这么半遮半掩的,一路向北,直奔北齐。

 

到北齐,一方面是要找苦荷停止寻找,另一方面,就是去看看费介。范闲从五竹口中打听到的消息让他一阵黯然,他故意装傻虽是极度厌烦那无休止的恩怨想要逃避,又何尝没有不想牵连他人的意愿。只是没有想到,终是连累了第一个不因任何缘由真心待他好的人。

 

时近九月,越往北去秋意越浓。两人赶在第一场秋雨落下之前,踏上了天一道的青山。山上层林尽染,范闲掀开车帘感叹两句“霜叶红于二月花”,见有天一道的弟子前来问话,忙躲了回去。苦荷也在山上,若教他识出身份,怕是更多麻烦。

 

等弟子通传回来,五竹驾车上山,停在了苦荷的茅庐外。他于山下便卸去伪装,第一次按着世俗的礼节踏上青山,说是故友来访,得到苦荷郑重迎接。可如此大的阵势,只得到他一句:“不用找了。”

 

苦荷与之相识多年,知他性情如此,颔首应是时忽然感应到马车里的气息,忍不住试探开口:“不知车内是?”

 

“内子。”除了说话的人,马车内外两个一时都股吐血的冲动。苦荷是感叹铁树开花,枯木逢春,比之不如的想吐血;范闲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郁闷到想吐血。

 

好在说完这句,五竹便驾车带人下山。先是按着吩咐,在城内绕了几圈,甩掉跟着的尾巴,顺便排查下监察院可能的据点。然后他又换回车夫装扮,大大方方的领着“新媳妇”住进了客栈。

 

待扭着步子进了房,范闲才羞臊难堪的抹去满脸脂粉,恨恨换下了花布衣裳。以苦荷大宗师的修为怎么可能感应不出他的性别!若是以后不再见倒好,再见就是送上门的笑话了!可谁叫主意是自己出的,又活该摊上个气死人的队友!

 

“明天你到今日路过的油铺去。”范闲擦着脸交代立于窗边装雕塑的瞎子,“你还记得怎么交接吧?”

 

五竹没有做声,只转过身来“看”着他。

 

范闲一下子气乐了:“怎么?怕我又跑了?”

 

“你有前科。”一听就是叶轻眉教过的怪话,偏生堵的范闲哑口无言。得,惯犯没有可信度!一物降一物,他这个毛猴子到底还是翻不出叶佛祖的五指山。

 

“行!明天我们一起去。”他懊恼地瘫上床,不放心的叮嘱道,“我功夫不到家,你得看好我。”赶人的是他,没个好脸色、不肯好好说话的也是他,用起人来倒是丝毫不客气,也不怕惹恼了对方。

 

五竹没恼,只把手里的铁钎放下,将瘫在床上没个正形的少年打横抱起往里放了放,自己和衣躺在了外边。两人肩膀碰肩膀,他面着床帐,倒是和重逢那晚一模一样。

 

范闲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人一番骚操作,末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要睡觉吗?”

 

“不用。小姐说过。”

 

“说过什么?”范闲听出了言犹未尽的意思。

 

“夫妻应该同榻而眠。”

 

一口老血堵在胸间,范闲气的手抖了半天,蓦然悲叹:“既生儿,何生娘啊!”

 

好在恢复记忆的五竹比他这个曾经的院长更加熟悉监察院如今的交接流程,加上元老身份,倒是极快见到了费介。两世重逢,老毒物还是一样的卖相不佳。范闲躲在五竹身后不露痕迹的打量他,见人过的还算不错,总算是放下心来。他没想着再与人有什么交集,前世费介助他良多,最后也只能远遁海外。这一世又因着他被赶到北齐,一把年纪还要操心那些腌臜事物,总是他对不起这个老师。

 

费介提心吊胆的看着眼前恐怖的少年瞎子,生怕他一个手抖就把自己送上了路。当年那个傻子少爷丢失的消息一传回院里,陈萍萍就当机立断的把他往北齐赶。他知道那个少爷的身份不简单,却没猜到最可怕的地方去。直到出了边境才反应过来,自己算是捡回一条命。抱怨是不敢抱怨了,只要还让他研究毒物,待在北齐就待在北齐。只是没想到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五大人逮到了。他知道五大人身后的漂亮少年在看他,却不知是什么个意思,也不知眼前的杀神对自己又是怎么个处置,于是只能干等着,一时间汗如雨下。

 

五竹没什么打算:范闲说要来看看,他就带着他来看;看完要怎样范闲没说,他就一直看着。等范闲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在他臂上拧了一把。他才侧过脸,听那少年低声道:“走罢。”

 

听着两人出了门,费介刚想喘口气,眼前黑影一晃,五竹伸出的手活像索命的鬼爪。一声惨叫还未出口,被他冷声一个“药!”字打断。“什么药?”他问,莫名感觉到自己似乎说出了个极蠢的问题。

 

“毒药。解药。”简单的两个词更像是对他愚蠢的嗤笑和久等的不耐,费介急急取出身上的所有药囊大方奉上,也不敢去想其间有自己多少年的心血,只盼能赶快把人打发了。

 

然后两人就真的出城走了,留下心有余悸的费介既为自己多年心血付之东流哀叹,又为今日所见所闻纳罕:也不知那少年是何等人物,竟使唤的动五大人。

 

却不知,他高山仰止的人物,此时正坐在马车里翻着五竹打劫回来的药囊,笑得见牙不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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