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群星倒转,而爱永恒。

【朱白】《先生》

胡写八道

1.

先生虚长少爷两岁,正当而立之年,却是无妻无子。因着父母远居海外,倒落了个孑然一身,囫囵度日。索性应了旧友之托,做了少爷的先生。

少爷年方二八——不是十六的二八,而是少年心性的二十八,身量纤薄,唇红齿白,端的是一副浪荡公子的好模样。初见先生的第一面,惊为天人之余,张嘴却敢直呼美人儿,眉眼之间全是盈盈笑意,竟让人一时无从指摘。

先生确实是美,眉目如画,君子端方。一身西服端坐,若非无一丝女气,真真儿叫人辨不出雌雄来。得了这声美人儿也不恼,只伸出手来接下那句,“贵姓?”

“免贵,姓朱。白少爷客气。”

少爷一怔,笑意更胜,亦伸出手来,“幸会。”

先生姓朱,朱门酒肉臭的朱。

少爷姓白,天下月色三分的白。

确实有幸。

2.

人生一大幸事,便是他乡遇故知。先生与少爷非旧相识,却恍如故知。先生授业,讲孔孟,讲君子,讲仁者无敌。得少爷一句胜赞,一句讥讽:谦谦君子,慧极必伤。白家起家乡野,家风颇具侠气,大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魄,虽敬他君子,却远他谨慎守礼,无所作为。

先生无从辩解,也不会去辩解。

他深入这三千红尘,缘起缘灭不息,行世路三十载,无人入我心,只一日,于万里阴云中忽有三分月色入怀,照他满身污浊明白,融他心头之血入脉。世事艰辛,江山溃败,他能做的,便只有护这月色一世清白。

先生少时读书,最喜李白。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藏得住功与名,却忍不了拂衣而去。明明此间早已事了,明明此生再无交集最好。却只能含笑闭目,心中凄楚。

明知拦不住。

确实没拦住。

3.

先生失踪。

少爷端坐在书房,看他最后留下的一副字,运笔流畅,力透纸背。

情深不寿。

感情深了,就不会长久。感情深了,细枝末节都惹人心潮澎湃,故生怨,故生哀,喜怒哀惧,情绪凌乱纷飞如絮,便平白惹出厌来,所以无法长久。可这感情实在太深,牵住了命脉,一动钻心剜骨,思之如狂,念之张皇,生生磨去青春年华,既活不长久,自然也不会长久。少爷明白了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明白。

又过了月余,小厮风风火火的捧了报纸进来。乱世战火纷飞,他既不能抛却为人子,为人弟,为白家家主的责任,便要守好这偌大的家族。放纵任侠,总是年少痴话。

报上印着黑白模糊的照片,眉目依旧如画,报上写着热血哀悼的句词,描写的人是他却又不似他。

少爷恍惚着回了书房,抬眼又见那四个字,情深不寿。

哦,原来如此。

于是痛哭失声。

他的先生姓朱,却是赤血丹心的朱。

4.

少爷下定了决心后,白家闹成一片。只有白家大姐抱了孩子发问,“当真要去?”

“去。”

“生死不悔?”

“是。”

“那便去吧。”

于是就走,万里赴戎机,不知此行是血海尸山的百战死,抑或是尘埃落定的十年归。

烽火连三月,他得了第一封家书。信封中只有一副薄宣,裁了边角,四个字,折了几折,裹着两层牛皮纸,放在左胸口袋里,就煨热了心脉。

少爷一路向北,于漫天大雪中逢着故人。山河万里素白,少爷形销骨立,背着杆枪,与同是破烂衣衫的战友讲着笑话。忽有所感般地抬头,便重逢了他的先生。

于是,万籁俱寂,江山失色。过了许久,少爷才听见细微的雪落声,窸窸窣窣地,层层叠叠地,偶尔压断了树枝,断声清脆,如心跳,似轻笑。

5.

后来又过了许久,久的当年重逢的大雪染白了他们的头,久的万里河山再无战火不休,久的当年于厅上满眼好奇地看着自己舅舅跪在地上回答母亲问话的婴孩,也开始牵了孩子哄着唤他舅爷。他又想起那副字来。

便蹒跚着脚步去书房,逼着早已眼花手抖的先生重写了两个字。

先生不解其意,便不耻下问。

越老越没皮没脸的少爷居然红了面皮,开口却仍是坚定的,“当年我在书房盯着那四个字,想了一夜,想着从今以后会不会遇上更好的人?想着万一遇上比你更好的人?想到这个‘万一’,忽然明白过来,我的先生是‘万一’,不是万里挑一是你,而是万中无一是你。若错过你,便再无万一。”

先生用昏花老眼看他,几十载岁月如梭,青春韶华已逝,他却仍是他。这天下的三分月色,从不像他,而是凝了形体,塑了精神,终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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